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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无怪突厥士卒们不肯力战,车阵外围那些被烧得黝黑的土坡石面以及尚未被完全焚烧干净的残骨都在述说着此前的战场画面是如何的残忍。
车阵内唐军士卒们喊杀声都已经声嘶力竭,但却偏偏有着钢铁一般顽强的意志,每次以为他们已经油尽灯枯而赴前进攻时,总会狠狠得被打退下来。
到现在,他们也已经不敢再随意估判阵中唐军究竟极限何在,只知道不要在胜利即将到来的时刻枉送了自己姓名。而且督战的将领又传达特勤的命令,表示在胜券在握的情况下尽量俘获更多生者,一名唐军活卒可得五马十羊,斩杀则大打折扣,也让他们进攻起来颇感束手束脚。
相对于阵外突厥军众的纠结,阵内仍在坚持的唐军将士们心意要更加的纯粹。
尽管寒冷的天气抑制了伤口的溃烂,但肩后的箭伤仍让刘禺失温严重,经过一夜的苦熬之后,到了黎明时分他便失温严重,半醒半睡间身躯不断的打着摆子。
刘五郎这会儿状态同样算不上好,虽然要害无受创伤,但一些小伤积累起来也让他失血颇多,眼下同袍们已经不再让他抵御最前,且在阵内略作休养。
不敢让兄长直受篝火的熏烤,刘五郎将刘禺颤抖的身体紧拥怀中,这会儿他已经没有了再向阿兄夸耀英姿的张扬恣意,只是不断的贴在兄长耳边低诉道:“阿兄,你要挺住……咱们兄弟多不容易才能重聚,纵然此番注定难活,你要睁眼看着你兄弟为咱们报仇!凭我阿兄势位,十名胡卒人命来换都是有亏,我仍有胆量气力继续杀戮,只求阿兄你能亲口为我数算……”
刘禺此际头脑已有几分昏沉,听不清兄弟的话语,但也在自说自话:“我若不归,妻儿自有朝廷恤养,无需五郎操累……你隐姓埋名、想是怨我当年未救,但我并未忘记自家兄弟……早年行前俸料积攒,京南置下十亩园业,就是为你成家预备……旁人都劝,五郎想是已死,但我偏偏不信,就连圣人召见垂询,都不能阻我北行寻你,是我赢了、赢了……”
刘五郎听到兄长这一番絮叨,已是泪如滂沱,哽咽悲声道:“当年只知犯下大错,恐怕连累兄嫂,所以改名换姓,哪里是在怨恨……却不想连累阿兄放弃京中繁华……我绝不让阿兄死在此处,哪怕、哪怕……”
正在这时候,阵外攻势暂缓,继而便响起了突厥人喊话招降声,刘五郎听到那腔调怪异的言语,再垂眼看一看脸色苍白的兄长,鼻息渐渐变得紊乱起来。
然而刘禺却陡地睁眼变得清醒起来,抬手一把抓住兄弟前襟,一字一顿道:“此身死则死矣,不准投贼染污!我兄弟生而草莽,逢此壮世,罪而不死,各逢际遇,再造之恩,披肝沥胆且不足报,决不可……”
“阿兄误会我……我虽不如阿兄名达天阙、圣人垂询的眷顾,但这些年身在朔方也是凭弓刀砍杀一片立足之地!生则唐家壮士,死则镇边恶鬼,绝不会取媚胡膻苟活!胡狗以生死大欲诱降,我需籍此敷衍,回补士力,才有底气临死反扑、杀贼更多……”
刘五郎环顾一眼周遭业已疲累不堪的同袍们,口中恶狠狠说道。
“扶我起身,我来交涉。区区一个行伍下卒,岂得胡酋见重!”
刘禺听到这话,才松了一口气,继而又开口说道。
外间招降的胡员远在射程之外,一遍又一遍的叫嚷说辞。刘禺在兄弟搀扶下行上车驾,向外呼喊道:“某乃安北都护府司马,岂尔等下贱杂胡能作召诱!阵中若有牙帐贵者,着其来话!”
对面胡人们听到这喊话声,顿时不敢怠慢,忙不迭快马转回通报。
新赴营阵的杨我支闻听此言,一时间也是惊喜不已,他自漠南起家,对唐国制度典章也有了解,本以为所围困的只是一部运输辎重的杂伍,却不想当中还有这么一条大鱼。
安北都护府乃是唐国设在漠北最高官司,司马更是三上佐之一的高官,盛极时就连诸多部落大酋都要俯首听训,若能生擒这样的高官,可比歼灭一路别部杂军更有价值得多。
担心部下们见识短浅、无能辨识对方身份真假,杨我支亲自策马入前,大声呼喊道:“我乃可汗长子、牙帐特勤,身份可足与司马对话?府君空口无凭,可有印信凭证具见?若此声言不假,我自具宴款待,绝不刀兵加害!”
车阵内,眼见突厥首领都亲上前线问话、可谓重视至极,刘五郎心中既为兄长感到自豪,同时不免有些吃味:“我等斥候骁勇,不知诛杀多少贼部甲伍,也无从得此重视。阿兄只将名号宣扬,竟引得主将亲自来问……”
刘禺听到这话便微微一笑:“唐家名位庄重,虽阵列对战的敌国对手,亦不敢小觑!但这一份敬重有礼,也是全凭你们这些武贲强悍,才营造出的大国威望!司职虽不相同,但这一份大唐子民的荣耀,却是宇内俱享,人不敢轻!”
说完这话后,他又望着对阵喊道:“两部交触以来,唯见特勤部属刀兵穷扰,却未见丝毫礼宾之数。今势屈在辱,特勤之宴,实在未敢轻赴……”
对面杨我支听到这话,不免气得一乐,明明是你们挑衅在先、大军入寇我家国,我肯赴阵喊话招降,已经给足你面子,却还要被你埋怨礼数不周?
但听对方声言谈吐,倒也不像是寻常的部伍兵长,杨我支生擒其人的打算更加强烈,无论是不是安北司马,生擒其人都比一具无甚奇异的死尸更有价值。
“此番两国论战,缺德亏义不在汗国!漠北之众久无南下滋扰,更无何处挑衅上国。今临阵招抚,只因敬重府君名位,无需杂言其他。府君若出阵来见,我自以礼相待,否则和气无存,唯有覆土礼葬、不辱大国名臣!”
杨我支虽然急欲生擒对方,但在下属们面前也要维持刚硬姿态,所以喊话也是颇为强硬。待他话音落定,周遭亲信部众们便纷纷振臂怒吼道:“不降即死!”
刘禺并不回应那些喧闹杂声,待到这些聒噪声略作平息,才又笑语道:“某虽不才,在国亦列居安北上佐。开元革新,单于都护府并在安北共事,论此势位,旧单于都护府下曹亦需下席听命。今特勤引我同归,将具何势位相待?”
他这一番有关大唐边司的喊话,那些突厥人众们听得自是有些茫然,但杨我支听在耳中,却是倍感羞恼。他们一族旧年俱是出身单于都护府下属降户,这话便是在说就连可汗默啜都是都护府司马下席马仔,杨我支又凭什么让他放弃现在的势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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