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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新帝国,人口将是最重要的一项资源,”林缚轻轻一叹,将记事册子翻开来看自己早期记下的数据,边看边说道,“不过,过多的人口,也会使土地所产出之米粮不足,兼之兼并横行,富者愈富、贫者愈贫,而不会平衡之道,天灾**皆能掀起灭国之灾难,不可不细察。崇州之丁口自然增数,从崇观十一年,就达到两万,永兴元年更是达到四万人;要不是后期从崇州入营伍将卒有较高的战亡率,永兴元年之后的崇州丁口自然增数,怕是还将继续往上涨。崇州五县此时有一百二十万人,其中二十八万是崇观十一年之后多出来的增数,也就是说,排除迁徙等因素,崇州五县人口自然增涨率近年来是为三成……”
宋佳翻看手里的崇州丁田资料,并无林缚所说永兴元年之前的详实丁口增数,便确知林缚对人口猝增的隐忧早有认识,只是没有宣告旁人,也不晓得他的小册子里记载着多少旁人不知道的秘密。
在维扬航船上醒来之时,林缚也是迷茫过一阵子,对后世虽有诸多浮光掠影的印象跟记忆,但终究不深刻,难成体系。
比如,林缚知道天花是一种极烈性的传染病毒,也知道预防天花要“种痘”,但实际上他仅仅只知道“种牛痘”这个名词,“种牛痘”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则根本就没有什么印象——就像大多数普通人知道火药是古代四大发明,但十个普通人里,知道“一硫二硝三木炭”的,未必就能超过半数。
在航船醒来之前的林缚也只是这么一个普通人,带着后世的浮光掠影,寄宿在一个陌生时代的士子身上。
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林缚一面适应这个时代,一面将后世那些浮光掠影的记忆进行整理,力求形成体系,同时也十分用心的研究当世的杂学匠术,希望两者能有更好的融洽,对这个时代的跨越发展能有裨益。
要说狱岛还只是林缚的实验地,崇州则是林缚费用心机经营的第一座城池,对崇州的种种之变化,对崇州的土地、人口、风俗、育养、疫病等各个方面的研究,实际是贯彻林缚这几年的生涯。
莫看林缚先后委任吴梅久、李书义、陈雷等人治崇州,但对崇州之熟悉,了解之深刻,包括吴梅久、李书义、陈雷等人在内,都远不及林缚。
林缚对崇州的人口及平均寿命研究也由来以久,早期他也为崇州之前的婴儿、幼童及少年的高夭折率而震惊。
在林缚正式实施新政之前,排除战事与大规模烈性疫病的因素之后,崇州的婴儿死亡率平常年份都要超过二成,男子通常仅有五成的机会活到加冠之年;也恰是婴儿、幼童及少年子的高夭折率,使得崇州民众的平均寿命仅有三十五岁。反而熬到成年之后,存活到花甲或者古稀之年的则比比皆是。
导致当世高夭折率的因素很多,营养不良、卫生条件差、生活习惯不良、抵抗力弱而医疗条件差,世人多子对幼儿照料不足,都是高夭折率的重要因素。
崇观十年,东海寇破袭崇州城,将城中士绅民户屠戮一尽,林缚也因此能彻底控制崇州、在崇州率先没有阻力的实施诸项新政。
林缚实施新政,包括崇州新城的建设,即使没有条件实现现代城市体系,也基本上是照近代工商业城市进行规划、设计——新政一旦实施,甚至没有刻意的去重视高夭折率的问题,就仿佛发生奇迹似的、高矢折率立竿见影的降了下来。
早期由于迁入人口巨量,反而崇州县衙的丁田数据,还不如林缚私下抄录及分析的详实,差不多到永兴三年,李书义、林梦得等人才重视起丁口增数来,将其单列在崇州五县的丁田鱼鳞册——这些数据在永兴五年之前,便是连刘师度也接触不到——不过林梦得等人都将其视为新政所展现出来的强大效果,便是自诩才思过人的宋佳,也没有能从人口高净增长的背后看到人口过剩的隐忧。实际崇州这几年超速增加的人口,要不是叫崇州新兴的织染、造船、炼铁及海航等业所容纳,实际崇州就算还能再开发垦上百万亩荒田,也会在眨眼间给多生的人口消耗干净……
新帝国想要最终奠定根基,没有人口上的优势是不行的。同时,密集的人口,能保证新兴产业获得足够多的剩余劳动力以及足够庞大的销售市场——
人口多有好的一方面,而一旦人口超量,消耗资源过多、国内矛盾将循环激化的弊端就会日益暴露。
当然,在林缚看来,只要南洋航线继续往西延伸,找到人口密度极稀的新大陆,过剩的人口就可以通过大规模的移民进行缓解——
至于眼下,林缚更不怕人口增涨过速,他所行的对海东、南洋殖商渗透政策,也恰恰也需要输出大量的剩余人口。
林缚也是出于种种复杂、甚至彼此矛盾的考虑跟权衡,遂将人口过剩的隐忧压下不说。
现在这层窗户纸既然给刘师度捅破,林缚自然也不会再强行压制,反而会做些工作,为将来的人口控制做些铺垫。
宋佳翻看丁田资料,眸子盯着林缚,疑惑的问道:“你所能知数据,鱼鳞册应多都记载,便是偶有误漏,也应见诸其他公文之中——除了军情司、内卫司及府县乡司外,你也没有其他耳目,你到底从何处推算出永兴二年之前的崇州人丁增数?”
“都说天机不能外泄,”林缚得意洋洋的扬了扬手里的记事册子,又笑着跟宋佳解释,说道:“光看丁田鱼鳞册,自然看不出玄机来。崇州的初高等公学,早于崇观十一年就有雏形。而崇州死婴有弃之于野的传统,我亦于十一年设童子坟,强制收殓未成年人之尸骸;这种种之数据,几经比对,也就不难得出永兴二年之前的崇州人丁增数,不需要事事都靠下面人,好像我便没有心思一般……”
“在你手下当差,也真是苦命,想要糊弄你也不能。”宋佳感慨道。
“崇州是我的根基之地,怎么不额外的重视啊?”林缚说道,“至于其他府县,我哪怕那么多的精力去兼顾?”
说崇州是根基之地,倒不是因为林缚在那里奠定淮东的基业。
而是因为崇州高夭折率从崇观十年就骤然下降,差不多使得崇州有近十五万少年孩童,因为这个因素而能额外存活下来。同时崇州的公学体系发展又是最早,此时发展初等公学计有三百六十七所,差不多达到三五村屯便设一所初等公学的密度;而相当后世初高中的高等公学,亦发展有五十六所,医政、农政、船政等诸类新学、新政堂堂总计有十一所。
长达及冠青年、幼仅六七龄童,崇州的整个公学体系一共容纳了近十九万名学生,其中七成皆是崇州籍子弟,崇州籍子弟的入学率这几年来也一下子提高到四成。
相比较之下,江宁、明州的公学发展要缓慢得多,一时分不出太多的资源投入,急也急不来。
崇州公学体系里,特别是那些已经有六七年完全受新学教育、深受新政影响的崇州籍少年子,就多两万人。这部分人或者已经、或者在将来两三年间能够逐步安排到或诸新兴产业、或营伍、或海东及南洋、或府县乡司衙署之中去。
以陈恩泽、胡乔中、胡乔冠、罗艺成、唐希泰等崇州童子为首,最早一批追随林缚的崇州籍子弟,就多达千余人,他们大多数都已成为军政商工诸界的青年骨干;眼下与新政相涉及的诸多事务,随时随地都能看到崇州籍子弟的身影,而随着更大量的崇州籍子弟从最早完善的崇州公学体系里培养出来,将能在最大程度上缓解当下发展新政时人力资源的不足问题。
而很显然,崇州籍子弟,包括大量在崇州入籍的将官子弟,对林缚忠诚跟拥护,都是其他地方子弟所不能及的,他们大量填补新政的人手空缺,如网织遍南方诸府县、诸行,也就确保在公府治政到新帝国真正缔造期间,不可能会有太大的意外因素发生。
林缚现在是要求崇州籍子弟到一个地方任职为业,就做好扎根于此的心理准备,便是这海州城里,崇州话的使用频率,甚至要高过江宁官话,而海州土话几乎在海州城里绝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