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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情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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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却是一呆,攻势缓了下来,忍不住问道:“他看了甚么?”聂玉儿笑道花枝乱颤,说道:“你如何不去问他自己?”说罢忽地纵身跃起,先是一脚踢向陆离右腕,纤纤玉手却朝陆离面门袭来,陆离正转头看向苏执,全然未料到聂玉儿突然发力,待觉不妙时,手腕一疼,短刀已被踢飞,而聂玉儿手掌已至面门半尺,陆离退避不及,也是一掌朝对方当胸拍去。苏执大惊,叫道:“陆姐姐小心!”话音未落,便抢身上前,奋力一掌击向聂玉儿,又忽觉身侧人影一闪,宇文濯亦是飞身而上。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聂玉儿突然收回手掌,宇文濯当即住手,而苏执、陆离却未至内力吞吐自如的境界,两人双掌同时击在聂玉儿身上,陆离那一掌倒还没有甚么,苏执却是全力而发,又接疾冲之势,力道自然不可小觑。聂玉儿连中两招,娇哼一声,身子直直飞出。苏执右掌触及聂玉儿的身体,只觉柔软无比,当下心中砰砰直跳,既是惭愧,又是担忧,却又不敢上前去察看聂玉儿伤势。稍瞬之后,聂玉儿纵身跃起,俏脸煞白,黑发散开,嘴角流出一丝血来,一双妙目却牢牢地盯着苏执,似乎在问:“你当真是要伤我么?”苏执垂下眼睛,却对陆离说道:“你没事吧!”陆离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拾起短刀。苏执以为她要对聂玉儿动手,拦也不是,帮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聂玉儿看了苏执片刻,脸上看不出喜怒,却忽地一笑:“说道,小丫头生得这般美丽,我怎舍得毁去?”方才苏执奋不顾身上前相救,出手击伤聂玉儿,现下她又赞自己美貌,心中火气早已平息了一大半,却忽又瞥见苏执正看着聂玉儿,脸上满是担忧之色,不禁勃然大怒。

聂玉儿冷冷一笑,说道:“小丫头,今日我却不是找你家执弟的。你大可放心。”苏执听她说不是来找自己的,一个心方才放了下来,却又颇觉奇怪。陆离哼了一声,也不答话。聂玉儿接着说道:“苏公子,你说我与你家陆姐姐谁生得美些?”苏执大惊,刚放下的心又砰砰跳将起来。此时谁也不知道这妖女为何有此一问,便是宫无名也甚是惊异,陆离则又是怒容满面。众人皆将目光落在苏执身上,苏执顿时大为尴尬,只恨不得赶紧离开此地。以他观之,聂玉儿风姿绰约,陆离娇巧玲珑,虽皆是貌美如花,但若要分个高下,似乎聂玉儿更胜一筹,但此话却又叫她如何说得出口,正犹豫间,陆离反倒大大方方地说道:“自然是你生得更美些。他不好意思说,我替他说。”说罢陆离狠狠地白了苏执一眼,苏执不敢看她,只低着脑袋。聂玉儿受伤之下,更显得楚楚可怜,当下嫣然一笑,说道:“陆家妹子,你也足见实诚。但这世上有一个人,其美更胜我十倍!”陆离、苏执同是一惊,不知她斜刺里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是甚么意思,陆离满眼狐疑地望着聂玉儿,似乎要问她“比你还胜十倍的女子又是甚么样子”,惟有宇文濯脸色一变,聂玉儿面对这名闻天下的铸剑谷谷主,竟似毫不在意,也不看宇文濯一眼,只冷笑道:“这女子曾有个朝夕相处的情郎。自她伤心欲绝地离去后,情郎十年闭门不出,从不看多旁的女子一眼。嘿嘿!陆姑娘,你说这女子美也不美?”陆离问道:“是那情郎伤她心了么?”聂玉儿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此人被猪油蒙了心,是天下头一等的愚蠢男人!”陆离看了看苏执,半信半疑地说道:“你没由来的跟我们说这些作甚么?”聂玉儿又冷冷一笑,说道:“这个绝世无双的女子要我带两句话给昔日的情郎。”陆离大奇,刚想笑她“你要带便带,却在这里啰嗦甚么”,猛然意识到不妥,忍不住转头看去,但见宇文濯脸色惨白,便当即住口。聂玉儿接着说道:“第一句话是‘明年中秋之夜,要你作剑下败卒’,第二句话却是问他‘小孤山底,绝情树下,你后悔不后悔’。”聂玉儿说话之间冷笑不已,一双妙目却是盯着苏执,也不看旁人一眼,似乎这些话皆是对苏执所言。她一反娇媚神态,话音如同从遥远虚空飘来,说第一句话时斩钉截铁,不容分辩,到第二句时却又如怨如诉,泫然欲绝,两句话毕,聂玉儿又道:“我要走了。江湖风雨大,苏公子多多保重。”苏执脸上一热,说道:“聂姑娘亦须保重。”聂玉儿嫣然一笑,缓缓飘然而去。

宇文濯默不作声,宫无名等人谁也不好先说一个字,过了半晌,宇文濯方才转身,淡淡说道:“我们走罢。”苏执听他语气虽是平淡无奇,但转身左脚跨出之时,微微一个趔趄,似乎被人轻轻推了了一下。三人默默无声地对视一眼,跟在宇文濯身后,陆离性喜热闹,此时也不敢乱发一言,气氛显得极为沉闷,走过片刻,宇文濯忽地背后一阵颤抖,哇地一声竟喷出口血来。苏执、陆离皆是骇然大惊,手脚无措。宫无名飞身上前,手掌低着宇文濯后胸以真气渡入助他平复气息,说道:“谷主稍安。”宇文濯脸色苍白,过了片刻勉强笑道:“不碍事,约方才出手时岔了口气。”须知那聂玉儿武功与之相比无异于天壤之别,断然不至于此,但他这般托辞宫无名、苏执、陆离谁也不敢点破。宫无名道:“世事如棋,乾坤难测,谷主不必执着于心。”宇文濯淡淡一笑道:“宇文无知,多谢先生提醒。”说罢昂首前行,再不后顾。

自此之后,宇文濯更是沉默寡言,宫无名等三人均猜到聂玉儿所说的那个愚蠢男人便是宇文濯,想必这个气度不凡的铸剑谷谷主多年前定有过一段催心裂肺的旧事,但他既深藏不露,旁人也不知说甚么好。忽忽焉又是七八日过去,宇文濯虽仍是少言,但看得出心境渐宽,而苏执的拨云剑法已然练到第八招,内力亦是一日千里,这般进展全得益于宇文濯对他的管束胜前十倍。不知为何,自聂玉儿之事后,宇文濯忽然变得极为严厉,只须稍有闲暇,便喝令苏执练功,苏执若进展顺利,他固是不加赞赏,但倘稍有倦怠或是领会迟缓,立时立时以严词厉色伺候,苏执不敢拂逆他意,只得加紧苦练不辍。更令苏执叫苦不迭的是,宇文濯非但精心教习苏执剑法,更越俎代庖指点内功心法,以至于不惜损耗内力助他打通经脉。铸剑谷以剑法著称,所谓水无常形、剑无定势,往往剑走偏锋而尽得画龙点睛之妙,故而其内功心法亦是奇正相合,因势就变,而宫无名内力堂堂皇皇,博大淳厚,以宇文濯之奇巧,理宫无名之端正,两者相辅相成。在当世两大高手的悉心指点下,苏执本人亦食髓知味,武功修为当真是倍道而进,愈加显得气宇轩昂、玉树临风。如此一来,陆离又是索然寡味了,只不过她虽心中仍是不满,但却少有怨言,常常注视着苏执的背影发愣,每与苏执对视,便慌乱地移开目光。宇文濯、苏执练功不辍,倒也没有在意许多,宫无名却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这一日,宇文濯忽道:“苏公子,今日我有三招剑法,看你如何破之。”说罢便抽出宝剑递给苏执。苏执不敢有违,恭恭敬敬地接过。宇文濯手持剑柄,说了声:“看好了。”说罢手臂一震,剑柄朝苏执斜斜刺来,轻盈灵动,苏执不敢分心,长剑指地,聚精会神地看着宇文濯。说来也怪,宇文濯此招竟与拨云剑法大相径庭,全然没有博大精深之感,苏执起先也并未多想,只以拨云剑法相迎,宇文濯一招未尽,剑势突变,极尽快、奇、轻、巧之能,仿佛使剑的并非身材魁梧的宇文濯,而是一个纤弱轻盈的少女,苏执的拨云剑法刚使了一招,剑光点点,其势正大,犹若洪涛巨浪舞起一片光幕,陆离固是看得目瞪口呆,宫无名亦是连连颔首,孰料宇文濯的剑柄却如银蛇游走,穿过剑网,只向苏执手臂缠去,苏执未料到他长驱直进,登时弄得措手不及,大惊之下疾退不止,宇文濯却第二招使出,身子如影随形,剑鞘分点苏执双肩。苏执骇然,拨云剑法再度出手,不料宇文卓手腕一震,剑鞘击在苏执长剑之末,他那招拨云剑法尚未起势便遭剿灭。眼见宇文濯第三招已出,苏执心道他这几招剑法似是专为克制拨云剑法,我若再退也无益处。当下苏执急中生智,不退反进,倒转长剑迎将上去,却运足真气只以剑柄迎敌,使出拨云剑法第五招“排沙见金”来,但见宇文濯脸上露出既是怪异又似震惊的神色来。苏执此招快捷绝伦,长臂轻舒,直趋而入,绕过宇文濯的剑鞘,轻喝一声,剑柄已然刺中宇文濯胸口!苏执大为惶恐,立时弃剑拜倒在地,说道:“小子无状,谷主恕罪!”却闻宇文濯大骂三声:“蠢才!蠢才!蠢才!”继而大笑,连叫三声“好!好!好!”苏执愈加惊恐,匍匐在地不敢仰视。

宇文濯扶起苏执,喜道:“苏公子,老夫甚是欢喜。”苏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地看看宇文濯,又看看宫无名。宇文濯道:“在下方才这三招剑法,不知宫先生有何评释?”宫无名道:“奇巧轻盈,尽得剑术之妙,乃是一流的剑法。”宇文濯叹了口气,说道:“如若铸剑谷中弟子有苏公子这般出息,也不惧怕日后败于江南御剑阁。”陆离道:“谷主此话怎讲?”宇文濯道:“铸剑谷、江南御剑阁和曼陀居为撇开门户之见,光大天山剑派昔日荣光,自上一任铸剑谷谷主夜白衣、江南御剑阁阁主南宫锦、曼陀居掌门李行云起,定下了每年八月十五在齐云山举行论剑大会的规矩,至今已有二十七年了。本人任谷主以来,虽资质鲁钝,却也与江南御剑阁的陈宗南,曼陀居的凌欺霜比肩而立。但我看陈阁主所带的三名弟子皆是天分极高,尤其是那叫木鸿雪的女孩儿年纪虽小,日后修为定不在陈阁主之下,可叹我铸剑谷中弟子无此等人物。”苏执道:“宇文先生不必过虑,只需铸剑谷众人勤学苦练,未使不能九转功成。”宇文濯叹道:“武功一道,讲究的绝非跛鳖千里,有些人资质平平,便是一辈子攻苦食淡,也最多不过照本宣科而已。”宫无名道:“谷主方才始的这三招剑法,莫非竟是那木鸿雪所创?”宇文濯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这三招剑法唤作‘阳关三叠’,取层递次进之意,去岁论剑之时,木鸿雪使出阳关三叠,铸剑谷门下无一人破解。”宫无名奇道:“齐晧齐少侠也未能当她三剑么?”宇文濯颓然点头。苏执心道,那日聂玉儿说有人要令宇文濯明年中秋之事做剑下败卒,莫非便是要在三家论剑之时当众将他击败,羞辱于他?

陆离乌溜溜的黑眼珠一转道:“我倒有个主意,就是不知合不合适?”宫无名笑道:“小丫头就只会占谷主的便宜,你一张嘴老夫就知道你打的甚么算盘了。”陆离娇笑道:“就宫伯伯最是聪明,我可是在帮宇文先生。免得他日后输给了那个甚么陈阁主。”宇文濯奇道:“你有甚么主意?”陆离道:“反正谷主已将拨云剑谱传授给了执弟,何不索性收他为弟子?他既天分极高,日后能传你衣钵也尚未可知呢!”宫无名哈哈大笑道:“老夫就知道这小妮子一心向着苏执!占了宇文先生这么大一个便宜,还美其名曰帮你出主意。”陆离两颊绯红,一双妙目欲滴出水来。苏执一惊,心道:“此行之后,我仍是要回浔阳去,与父兄和小怜团聚,此时学武无非以策安全而已,难道还当真踏足江湖去也?”宇文濯道:“铸剑谷弟子若是有苏公子这等人才,又有甚么可担忧的?”陆离这是第二次提及此事,第一次时宇文濯不置可否,而现下他说这话,无异于是满怀殷切了,宫无名亦是微微点头。苏执大是为难,犹豫了半晌说道:“陆姐姐不可鲁莽,苏执愚鲁不堪,虽承谷主高看,但决计不敢担此重任。”宇文濯眼神一黯,颇为失望。

陆离双足一跺,芳心大怒,对着宇文濯愤愤说道:“人家看不上你这师傅,热脸贴人冷屁股干嘛。”苏执既是尴尬又是惭愧,便讨好地说道:“陆姐姐,那阳关三叠极是合适于你,便求谷主传你这三招,如何?”陆离闻言更是火冒三丈,朝他怒叱道:“人家的东西,我干嘛要学?偏我便不如旁人么?”说罢纵身跃起,落在三丈余高的一块山石之上,苏执见她黄衫飘飘,姿势极是优美,忍不住叫起好。陆离哼了一声道:“有人喜欢你不得了,便是不拜他为师也要传你武功,你上的来么?”苏执连连摇手道:“我哪有陆姐姐这般好的功夫。”他这话倒不是讨好陆离,只因现下他虽内力日见深厚,长途奔袭自不在话下,但这般轻身之术却确未习过。宇文濯淡淡道:“这等稀松平常的功夫,又有甚么了不起的?苏执,你过来。”宇文濯又道:“以你现在的修为,只需丹田运气,然后灌注双腿,尽力一跃,又有何难?”说罢便令苏执依法施为。苏执当下便依宇文濯所说,双膝微弯作势跃起。登时只觉身子一轻,耳边呼地风响,人已在半空之中,只是他这一跃却毫无准头,竟错过陆离立身之处。眼见上升之势已尽,身子疾速下跌,忍不住惊叫道:“谷主不好啦!”宇文濯伸出手掌,真气一吐一带,苏执便已在地上立定,只是姿势却甚是狼狈。陆离一见,转嗔为喜咯咯笑将起来。而苏执却不待宇文濯吩咐,又是运气一跃,陆离笑声未止,苏执便已稳稳落在山石之上,与她并肩而立。

陆离大感无趣,白了苏执一眼,飞身越下。苏执见身旁有一株白色菊花,便随手采了一朵,亦跟着跳下,将花递给陆离,陆离接过花,心中怨恨稍平。宇文濯和宫无名见状皆是呵呵大笑,陆离将花往地上砸去,怒道:“你们三个人干嘛欺负我!”便气愤愤的发足而奔。苏执一惊,深恐她又出甚么意外,忙运足中气赶追了上去,不一会儿两人便一前一后奔出老远,竟到了一处的宽不过数丈的山门之前,两旁皆是光秃秃的石山。陆离回头见苏执追了上来,怒气未息,干脆慢腾腾的朝前走去,苏执不敢越过她,也只得停下来跟在后面。陆离道:“你跟着我干嘛?”苏执不答,只得嘿嘿笑了几声。陆离又道:“你去找你的小怜妹子去!”苏执奇道:“甚么?”陆离怒道:“你不肯拜宇文先生为师,不就是想着早些回去见小怜妹子么?”苏执见她机敏细腻,竟猜到了自己所想,不禁一怔,既不敢承认,也不好否认。陆离见他不说话,更是恼怒异常,拾起一块石头朝山崖上重重砸去,溅起几线星火。

便在此时,忽闻半空中唿哨之声响起,数十条黑影从两侧山脊处腾空而起,犹若流星一般朝二人疾射而下,一时但闻四周衣袂飘摇,猎猎作响,苏执大惊失色,闪身拉过陆离,将她护在身后。顷刻之间,山门口足有三四十余名黑衣人接连落下,将苏执、陆离团团围住。苏执知是曳罗河之人追踪而至,但却没想到如此势大。苏执喝道:“快回!”两人便一齐转身,苏执不假思索,呼呼两掌分袭背后二人,他此时内力已颇具根基,两掌挥出威势亦颇为惊人。那两名黑衣人见他来势迅猛,又立足未稳下不及闪躲,只得各自出手相迎。但闻“砰砰”两声,那两名黑衣人各各退开,苏执闯出一道缺口,当即拉起陆离小手疾冲,便在这是,一道黑影形同鬼魅般飘然而至,悄无声息地挡在二人身前,冷冷地打量着苏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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