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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少尉拧紧了眉头,他回头向后面的一间平房指着,对赵二狗说:“兄弟,那是我们连部,你快去给我们连长说说,弟兄们在这里等着,只要连长发话,我们立刻就冲上去。”
赵二狗来不及道谢,一头闯进连部,那个连长正坐在桌子前喝着一壶茶,面前的一个杯子里放满了烟头,整个房间烟雾缭绕,充满着呛鼻的烟味。他看到赵二狗,吃了一惊:“你是哪个部队的?”
赵二狗急急地说:“报告长官,我是五十一师三0五团一营二连一等兵赵二狗,我们团在赛虹桥伤亡过半了,小鬼子炮火太猛了,你们赶紧上去吧!”
连长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伸着脖子向外面看了看,外面整个天空都红了,枪炮声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清晰。战车连的士兵向这边张望着。他看了看赵二狗,脸色阴郁灰暗,叹了口气,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抖了抖,这张被突然惊动的纸发出一种难听的籁籁的颤抖声,他摇了摇头,沮丧地说:“这是南京卫戍司令部的命令,我们连的其他十三辆战车都派出去了,就只剩这四辆了,现在让我们在这里待命。小伙子,不是我不想打小鬼子,卫戍司令部有命令啊。”
赵二狗上去一步把电话机放在他跟前,说:“长官,卫戍司令部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情况,现在每分钟都要死好多兄弟,很快就要被打光了。你现在就给他们打电话,给他们说说吧,赶紧让战车出动,晚了就来不及了。”
连长痛苦地皱着眉头,充血的眼睛呆呆地看了一下面前的电话机,又很快移开了,仰着苍白的脸瞪着破烂的屋顶,像雕塑一样站在那里,像个聋子,或者像个哑巴,一句话也不说。
那个少尉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报告一声进来了,带着恳求的眼神看着连长,喃喃地说:“连长,我带着弟兄们去一趟吧,把小鬼子打下去我们就回来,要不了多少时间。”
连长看了看少尉焦虑的面孔,勉强地笑了笑,说:“王排长,这仗还怎么打啊?我们十七辆战车,几天功夫,十三辆就没了。还是在这里待命吧,我想,我想,卫戍司令部的命令可能很快就会来了,迟早都要撤的,留着这几辆战车,以后还能好好打鬼子,为啥一定要在这里打呢?”
赵二狗愣在那里,前方官兵正在卖命血战,这个连长守着四辆战车却在想着撤退!他张着嘴巴,愣愣地看了看那个连长,又看了看少尉。少尉的脸通红,脖子梗了梗,青筋像蚯蚓一样爬满脖子,他愤怒地叫道:“不是说要与南京共存亡吗?哪里会撤退?连长,你赶紧下命令吧,让弟兄们杀过去吧!鬼子都到跟前了,现在不打鬼子,什么时间打?”
连长使劲地用拳头砸了一下桌子,瞪着少尉吼道:“这里有你什么事?你给我出去!”
少尉并没有出去,他盯着连长,脸上的肌肉抖动着,手捏成了拳头,因为愤怒、激动而不停地颤抖着。他突然立正站好,“啪”地给连长敬个军礼,大声地说:“连长,我带着我那辆战车去啦!与其在这里等着敌人打进来,不如冲上去和敌人硬拼一场,军人为民族生存而战,死而后已!”
少尉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连长大张着嘴巴,愣愣地站在那里。赵二狗忙跟了出来,少尉就要爬上战车时,连长冲过来,指着少尉吼道:“王承德,你敢把战车开走,我就军法处置你!”
少尉扭过头来,冷冷地说:“连长,等我回来再说吧,不过,那个时候我可能已经死了,与其被你军法处置了,还不如死在战场上。”
他把目光从连长身上移开,看了看赵二狗,又看了看其他的士兵,他的身躯像在燃烧一样,充满了忿恨的激情,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一些,但声音很坚定:“弟兄们,我准备带着战车向小鬼子杀过去,痛痛快快地干一仗,谁愿意跟着我去就一起去,后果我负责,不愿意去的也决不勉强。”
士兵们立刻叫着爬上了战车,一共有三辆战车出动了,剩下的一辆是连长的指挥车。
连长脸色苍白地哆嗦着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三辆战车怒吼着开走了。
前国军连长李茂才突然停了下来,摇了摇头,说,战争中有勇士,他们勇敢、无畏,需要牺牲时绝无苟且之心,微笑着拥抱死亡和毁灭,但战争也是卑鄙、残酷而阴险的,有些人会丢弃了所有的文明,只剩下了怯懦、恐惧和绝望。比如这个战车连的连长,他最后驾着这辆剩下的战车逃跑时,路过挹江门,为了闯出去,向人群辗压过去……我们把他的战车炸了。我已经给你讲过了,你一定还记得吧。
我忙点了点头。
老人叹了口气说,我们还是回到赵二狗和那个叫王承德的排长那儿去吧。
赵二狗告诉我,他们没能赶到赛虹桥。当他们经过雨花台西侧时,那里是八十七师的阵地,也是日军主攻的方向,激烈的枪声分不出个儿,像风一样卷过山坡,接着,他们看到成群的国军士兵们从山上跑下来,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乱撞着,军官们跌跌撞撞地在人群里挥舞着手枪,扯着喉咙喊着,伸着胳膊赶鸭子一样地想拦住那些士兵,不时地向天空开枪威胁他们回去,但没有用,那些士兵们有的钢盔掉了,有的干脆扔掉了武器,他们像是从山上冲下来的泥石流,拼命地奔逃着。
日军的三四辆战车和百十名步兵出现了。这是日军的九四式轻装甲车,只装备了一挺小口径的机枪,因为体形较小,就连日军自己也称它们是“小豆”装甲车。和那些大口径榴弹炮比起来,它的确像一颗小小的黄豆,或者说是一个坦克玩具。但对缺乏反坦克火器的国军来说,它已经是一种让人心惊肉跳的武器了。机枪和步枪根本伤不了它,用手榴弹吧,又根本接近不了,战车上的机枪突突地喷着火舌,国军纷纷中弹倒下,在地上挣扎惨叫着,日军的战车野蛮地辗压过来,把他们和泥土辗在一起。
这哪里是战争,这是对人类的屠杀啊。
战车连的王排长面色忧虑而又愤怒,他指挥三辆战车迎着日军冲了过去。对日军的“小豆”装甲车来说,国军装备的德式“克芬伯”双机枪战车就算是庞然大物了,但可惜三四百万的军队只有这么一个装甲兵团,留在南京的只有两个连,事实上,也就剩下这四辆战车了。
国军战车上的机枪怒吼起来,跟随日军战车的步兵像风吹落叶一样被愤怒的子弹击中,日军的战车被吓呆了,转动机枪,朝着“克芬伯”战车扫射,但这有什么用呢?子弹落在战车上面,和石子没什么区别。溃败的国军士兵们看到自己的战车来了,稍微有了点理智,脚步慢了下来,几个军官趁着这个机会,把那些士兵们集结起来,回头向日军反击。日军们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打得措手不及,纷纷向他们的战车后面跑去,无望地朝着国军的战车射击。国军士兵们冲上来了,他们接近日军的战车,把集束手榴弹塞进战车下面,轰隆一声,日军的战车冒出了滚滚浓烟,机枪一下子哑巴了。王排长带领的战车冲上去,迎着日军的战车狠狠地撞上去,日军的战车一下子被撞翻了,履带无望地朝着天空空转着,发出的声音刺人耳朵,就像它在哭泣一样。
肉搏开始了,国军士兵们呐喊着,用枪射击着,扔着手榴弹。他们被刚才的溃败所带来的耻辱所激怒,怒火把他们残存的理智烧成了灰烬,他们的神经被到处乱飞的子弹和喷溅的鲜血所破坏,只剩下了原始的暴怒和野蛮,即使和日军面对面地厮杀,也会把手榴弹投过去——两个人一齐被炸倒在血泊中。
赵二狗坐在王排长驾驶的战车里,抱着机枪,如痴如醉地射击着。一个日本兵举着一捆手榴弹迎面扑过来,战车狠狠地撞上去的同时,一声巨响,战车好像被掀了起来,然后又被重重地摔在地上,赵二狗一下子撞到前面,额头一阵疼痛,鲜血糊着眼睛,等他用衣袖把鲜血擦掉,看到王排长正挣扎着要爬起来,赵二狗忙扶着他,他摇了摇头,终于站稳了。另外一名机枪手和弹药手躺在地上,脸上鲜血淋漓,嘴巴里突突地冒着血沫,一动不动了。
王排长向赵二狗叫道:“快出去,战车可能会爆炸!”
两人爬出了战车,滚到一边,战车没有爆炸,但履带已经被炸断了。
混战仍在继续,王排长和赵二狗从地上捡起一支步枪,打开刺刀,向日军射击着,拼杀着。一个日本兵慌慌地从身边跑了过去,赵二狗大声地吼着,猛跑两步,然后跳起来,狠狠地把刺刀捅过去。刺刀撞到骨头,发出了嘎嘎的声音。拔出刺刀,再扑向另一个。刺刀弯了,他就倒拿着枪,用枪托狠狠地朝日本兵的脸上砸去,日本兵惨叫着,身子猛地向上一窜,鲜血像雨点一样喷洒出来,重重地摔到地上,两条腿神经质地抽搐着,痛苦地一蹬一蹬的……
日本鬼子也真能打,拿着手榴弹疯狂地攻击战车。在他们的集束手榴弹的攻击下,另外两辆战车很快也被打中了,一个日本兵爬上战车,打开驾驶舱,扔进了一颗手榴弹,战车里面发出一声沉闷的爆炸声。那个日本兵在跳下来时,在半空中被国军士兵的子弹击中,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另一辆战车燃烧着,里面的士兵要爬出战车,他打开驾驶舱,双手紧紧地抓着外面,刚刚露出脑袋,里面的大火卷了出来,又把他吞没了……
攻上阵地的日军终于被打退了。
老人笑笑地看了看我,说,这是赵二狗亲自给我讲的。我是相信的,我后来专门问了从那个战车连逃出来的人讲,赵二狗的确是到他们那里求援了,那个叫王承德的排长是真的带着三辆战车跟着他走了。但这三辆战车都没有回来,据说都被敌人打掉了。我相信他们都英勇战斗过。但赵二狗后面讲的,我就不信了,太离奇了。
年轻人,你知道,那时撤退根本不能叫撤退了,叫兵败如山倒,总指挥一跑,下面的军、师长跟着跑,恐慌的情绪一下子像瘟疫一样传遍所有的部队,根本就组织不起有效的撤退,也没有掩护部队了,都争着向下关码头涌去。
雨花台的守军也不例外,就像一场洪水冲过整个阵地,一会儿功夫,除了沾满鲜血的破碎的枪支和残缺不全的国军和日军士兵的肢体,活着的人都不见了。当然,还有那几辆日军的“小豆”装甲车残骸,还有国军的两辆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战车,对了,还有一辆,但那辆战车也不成样子了,履带被炸断,像两条软绵绵的死蛇摊在地上,前面被手榴弹炸得黑乎乎的一片,上面还沾着那个同归于尽的日本兵的碎肉末。活着的战车当然是令人恐惧的,但死去的战车和一个死去的士兵一样毫无意义,冷冰冰的钢铁甚至还没有脑浆迸裂的死尸让人害怕。所以,当第一队日本兵经过时,他们皱着眉头,尽量地不让自己去看那些死尸,却毫无顾忌地扫了一眼那辆死去的战车,没有人停下脚步,寒酸的国军用的寒酸的中正式步枪也丝毫引不起他们的兴趣,他们懒得打扫战场。所有的日本兵都没想到,这辆战车虽然已经死去,但它的心脏还在咚咚地跳个不停,如果他们打开驾驶舱,他们会看到,里面有两个身上染满鲜血的国军士兵正紧紧地抱着两挺机枪,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外面,他们紧紧地咬着嘴唇,手指扣在扳机上,做好了射击的准备。他们的目光充满仇恨,但同时也是镇静的,因为他们做好必死的准备。他们只是在等一个能最大杀伤敌人的机会。
这是战车连的王排长和赵二狗。
雨花台阵地是12月12日下午四时左右失去的。在击退日军的进攻后,八十七师伤亡惨重,不得不向第二线阵地退去。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身子,互相搀扶着下了阵地。赵二狗的中正式步枪上的刺刀已经弯了,枪托也被砸掉了一大块,他看了看四周,到处都是死掉的士兵,有国军的,也有日军的,每个人发黑的脸都因为极度恐惧或者愤怒而扭曲变形。赵二狗虽然是个经历过很多次这样场面的老兵,但还是不敢直视他们,他的目光在他们身体四周转来转去,想找一支好一点的步枪,最好是日本兵用的三八大盖。日本兵尸体上的手榴弹和子弹倒不少,他把它们取了下来,挂在自己的腰上,过一会儿还要回到赛虹桥二连的阵地上呢。他抬起头来,看到了一个浸泡在酱紫色血液中的日本兵,他显然是被一个国军士兵捅倒的,那把刺刀捅进他的肚子里,然后往上撩起,把他的胸膛挑开了,一大堆令人作呕的肠子拖到外面鼓鼓囊囊的,好像下面藏着什么。他弯腰从旁边的地上拣起一支断成两截的步枪,捏着鼻子把那堆肮脏的肠子挑起来,那是一支步枪的枪托,他忙把整个日本兵的尸体翻过去,那里果然有一支完整的三八大盖,但已经被血染得根本就看不出来颜色了。那个日本兵躺在地上,瞪着天空,眼神里充满恐惧,好像还有点愤怒,嘴巴张得很大,舌头已成黑色,不知道他临死之前是在大声惨叫还是愤怒地呐喊。赵二狗皱了皱眉头,照准他的扭曲变形的脸,把头扭向一边,狠狠地踩下去,弯腰飞快地把他身上的军装扯下一块,用它包着手把那支浸泡在血液中的三八大盖拣了起来,在日本兵的身体上擦了擦。这支枪不错,很快刺刀擦亮了,那些肮脏的血也掉了。他拉了一下枪栓,还好,没有一点问题。他又把日本兵身上的子弹袋取了下来,然后拿着枪准备走时,看到了战车连的王排长,他正坐在一块被炮弹掀出来的石头上,捏着一支烟大口大口地抽着,他的手上也都是血。他的神色愠怒、阴沉,手也在微微地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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