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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小径分岔的时间 (第8/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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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过身来,对着全连大喊一声:“国家养兵千日,用在一朝。不怕死的,带一束手榴弹,随我来!”

全连剩下的五十多个人全部站了出来,每个人腰上挂着,手上拿着几颗手榴弹。这个时候,还能想什么呢?就准备死吧。这一天迟早都会来的,抗战才一年多时间,打完南京保卫战,连他自己,才剩下三个人,现在这个连,也很快就会被打光的。李茂才的眼睛一热,有了想流泪的感觉。那些枪炮声好像离他远去了,那些士兵们面目模糊,眼前晃的是大老冯、陈傻子们,这些可恶的鬼子兵,他们把自己的民族当做优等人,把中国人当做劣等民族,像杀猪杀狗一样在南京杀死了30多万人啊。残暴、变态,根本就不配称之为军人。那你们就看看吧,看看中国军人吧。

李茂才大吼一声:“兄弟们,今天就是我们战死的时候,连长领着你们死,连长和你们死在一起!统统把步枪放下,把所有的手榴弹都带上,剩下最后一颗手榴弹就和敌人一起死!”

一声尖锐凄厉的冲锋号吹响了,划破重重的硝烟和浓浓的枪炮声,冲向天空。李茂才举着手榴弹冲出了战壕,身后的士兵们呐喊着,向日军扑过去。一颗颗手榴弹飞出去,像乌鸦一样扑向日军,一股股浓烟升起来,炸起的手榴弹木柄漫天飞舞。李茂才跳到一辆坦克上面,把两颗手榴弹塞进坦克的洞孔内,迅速地跳下去,坦克里发出两声沉闷的爆炸声,疯狂嗥叫的坦克立刻沉默了。李茂才从地上爬起来,正要向另一辆坦克扑过去,只见赵二狗已经跳上去了,他把手榴弹塞进了坦克,但还没等他从坦克上跳下来,日军步兵的子弹击中了他,他重重地摔在坦克上,滚了下来,接着那辆坦克也爆炸了……

双方混战在一起,手榴弹跳来跳去,耳朵里全是爆炸声、怒吼声、惨叫声。李茂才一声不吭,不停地把手榴弹朝着日军投过去,大地被震撼了,剧烈地颤动着,身体像在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晃来晃去。突然,李茂才觉得手臂一麻,他举着手榴弹的手晃了晃,但还是咬紧牙把它投了过去。手臂上的鲜血溅了出来,洒在脸上,他刚要用左手把挂在腰上的手榴弹拿出来,肚子上一热,腿上好像也被击中了,身子突然轻了起来,脚像踩到了棉花堆里,眼前人影乱晃,接着天地也晃动起来,散发着血腥味的大地也猛地扑到脸前,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茂才恍惚自己正躺在水面上一晃一晃的,那些水温柔地托着他,像记忆中童年的摇篮一样,他想看看身下这温柔的水,但感觉很累,不想睁开眼睛。好像身边还有人在说话,是谁在说话?他暗暗地攒足劲,终于抵制住了闭着眼睛享受的诱惑,把眼睛睁开了,映在眼里是一个模模糊糊的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影,他的嘴唇似乎在动,但声音却非常遥远:“好了,他醒过来了,没事了,没事了。”

李茂才有点惊讶,感觉他说的话和自己有关,又想不起有什么关系,疑惑地问他:“我在哪里?你们在干什么?”

那个人影俯下身子,轻声地说:“长官,这里是师部医院,你刚才负伤了。”

李茂才这才想起打仗的事情,他惊异地瞪大眼睛,好像刚从梦里醒过来一样,茫然地问:“弟兄们呢?他们怎么样了?”

那个穿着白衣服的人摇了摇头,他也不大清楚。

李茂才只好问他另一个问题:“我负伤了?伤哪里了?还能打吗?”

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个年轻的军医,脸白净净的,眼睛柔和。他朝李茂才笑了笑,说:“没事了,你已经醒过来了。胳膊上、肚子上有两处枪伤,腿上有三处被弹片伤了。住一段医院,应该没事的。”

李茂才眼前一黑,他想动一下身子看看伤势如何,刚一动,肚子上像刀割一样,腿上的筋也扯得很疼,差一点就要叫出声来了。他咬着牙,额头上的汗水立刻渗了出来。他只好无奈地躺着。

张古山的激战仍然在进行中,伤员太多,不得不分批把伤员运向长沙的医院。李茂才是被王大猛送到长沙的。他告诉李茂才,那次他们把日军打退了,但连队伤亡也不小,包括伤员在内,最后只剩下二十来人了。

李茂才痛苦地闭上眼睛,几乎又是一个连队被打掉了。眼前晃动着那些举着手榴弹向日军冲锋的士兵们,那些血肉横飞的战场,突然他看到了赵二狗,他是从坦克上中弹后栽下去的,他现在在哪里?

他抓住王大猛的手,急急地问他:“赵二狗呢?”

王大猛悲伤地摇了摇头:“他没能活下来,他的伤太重了……时间太紧了,我们甚至都没能把他的尸体抢回来……”

那时,他们正坐在摇摇晃晃的军用卡车里,道路太颠,王大猛伏着身子,死死地抓着担架,让它不至于晃动得太剧烈了。他说完这话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他神情疲惫,双目深陷,又黑又瘦的脸憔悴不堪,大战过后,极度紧张的精神一下子松弛下来,让他反倒像个老头了。他也许在为赵二狗伤心难过吧。

李茂才心里也很难过,这个本来是兵贩子的士兵,从南京那座地狱一样的城市里出来,本来是有机会逃走的。如果他这样做,现在可能就在家里了。但他还是回来了。他虽然身上有着很多毛病,但至少死得像个真正的勇士!李茂才朝王大猛笑了笑,安慰他说:“王班长,别难过,我们迟早都会在这场战争中死掉的。他死得其所,死得壮烈。小鬼子几万里跑来欺负我们,我们就让他们看看,在他们眼里猪狗不如的中国人中还有不怕死的好男儿。赵二狗杀身成仁,无愧于是我们七十四军的兵,也无愧于是我们二连的兵。”

王大猛咬着嘴唇看了看他,很快就把目光收回,埋头盯着担架,低低地说:“连长,赵二狗是死在我怀里的,你知道他临死前说了什么吗?他说,他说,你给连长说一声,我没有撒谎……”

前国军连长李茂才讲到这里,突然瞪着眼睛呆望着前面,嘴角抽搐着,一撇一撇的,他把手握成拳头,顶着装满假牙的嘴巴,他想把那些哭声堵回去,但他没能控制着那些泪水,泪水突然从他发红的眼睛里汹涌而出,他在陈旧的藤椅中缩成一团。他本来是坐得直直的,那是标准的军人坐姿。他总让我想起冬日挺立在灰色原野的老树,经历了多少风雪,多少雷电,甚至是洪水的洗劫,仍然站在那里,干枯的树根伸入大地,枯瘦而又孤傲的身子依旧傲然不屈地刺向天空。它身上没有绿叶,甚至已经不会呼吸了,甚至已经没有了生命,但仍然存在着令人敬畏的强劲的灵魂,蕴藏着某种无法打倒的东西。老人的腰现在突然就弯了下来,双手捂着脸,像个小孩一样呜呜地哭起来,泪水从他苍老的手指里渗出,满头白发的苍老的头颅沉重地向下抖动着,好像装满了他无法承受的东西,那是七十多年前他的士兵,那个让他既爱又恨的士兵。

无法控制,也无须控制,我的泪水也缓缓地流了下来,赵二狗,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无疑是一个英雄,一个在1937年12月的南京阴暗的天空中闪闪发光的英雄。

过了好长时间,老人终于控制住哭声,他抬起头来,脸色灰暗,带着说不出的悔恨和悲伤。他现在是个真正的老人了,衰老的、疲惫不堪的老人。他没有理会脸上的泪水,让它们静静地淌着,他直直地看着我,喃喃地说:“赵二狗没有撒谎,这不但是他自己说的,也是可以证明的。我们七十四军后来参加了长沙保卫战,在打扫战场时,找到了一本日军随身携带的小册子‘皇风万里’,里面有个日军联队长写的文章,说他们在进攻南京时,在雨花台西侧的阵地上遭到敌人的一辆战车的伏击,被打死打伤近百人,事后得知,支那兵只有两人,并且还趁着夜色掩护逃跑了……时间、地点都一模一样,赵二狗并没有骗我,是我太不信任他了……他知道我根本就不相信,没有解释,也没有再向别人说过,就这么甘心地做了一名无名英雄,甚至还被自己的长官误解着……”

年轻人,请让我休息一会儿吧,我很累了。

他低着头陷在藤椅中,沉默不语,泪水仍然无声地从眼中涌出,默默地抚慰着老人皱纹纵横痛苦不堪的脸。

那个老头,我还是叫他丢儿吧,蹲在老人的旁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安慰着他。我站起来,觉得应该离开一会儿,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不,是三个人的,还有一个叫赵二狗的士兵。我走出了这个陈旧的农家小院,村庄一片安静,和中国所有的乡村一样,喜欢热闹的年轻人都离开了这里,到更远的地方寻找他们的梦想。偶尔会传来一两声惊奇的狗叫声和公鸡无聊的打鸣声,还有老奶奶喊着孙子回家的苍老的声音。在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村庄里,谁会想到有这样一个老人呢?不,不是一个老人,而是一个又一个连队,一个又一个士兵,他们就藏在这个灰色的小院里,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天,一个又一个冬天,他们和老人在一起,永远都活着,只是没有人知道罢了。我回头张望那个普通的农家小院,褐黄色的院墙上有小鸟从远方衔来的草籽落在上面,尽管营养不良,但还是倔强地活着,它们干燥得没有一点水分,在冬天的风里柔弱地摇动着,似乎一场雪就可以把它们摧毁,但春天来时就会重新蓬勃生长。院里那颗孤独伶仃的老榆树的枯枝伸向清冷的天空,它们和老人的脸一样年代久远,傍晚的阳光照在上面,散发着温暖的光辉。

这些年来,这个老人是如何活过来的?他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村庄里?

年轻人,你坐下。本来以为这么多年了,我不会再那么激动了,但还是不行,一想起他们还总是流泪。除了丢儿,我没有向别人提起过,但我一直都没忘记他们,每个人长得什么样,我都记在心里了。他们如果站在我面前,我能一个一个地把他们都认出来,把他们的名字叫出来,想忘都忘不了。

今天把它讲完吧,非常感谢你啊,你如果能把它们写下来,留在纸上,我就可以安静地闭上眼睛了,这一生,也就没什么遗憾了。随着年纪越来越老,我还真怕把他们也带到坟墓中去了。

年轻人,我不瞒你,我在以后的战争中充满了恶心和厌倦。我像变了一个人,我是读了中学然后考上黄埔军校的,从我的讲述中你也能看出来,我不杀俘虏。这是文明的表现。但从南京出来以后,我们都变了。我后来又打了很多仗,负过很多伤,但我一直都是连长,也曾提升到营长,但一仗下来,又被撤为连长了。在战场上,我从来不让我们连队留下活口,那些举起白旗,满脸苍白,眼睛里充满恐惧的日本兵浑身发抖地站在战壕里,等着我们去俘虏,我却会毫不客气地用刺刀捅过去。有时更为残忍,我会放下枪,把军用铁锹高高地举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在空中抡一个圆圈,狠狠地朝他们的脑袋砸过去。他们的钢盔飞起来了,脑袋向后仰着,嘴里的鲜血喷到空中,有时眼珠也会飞出来,临死之前的惨叫声比锯子发出来的声音还要难听。这是很残忍,似乎也很解气,和他们杀死我们中国人的方式比起来,我们是文明多了。但快乐吗?不,它只会让你恶心,那些丑陋的身体,那种伴随战争而来的恶臭味只会让你反胃,战争把我们变成了野兽,而这,正是他们教给我们的。有时茫然地站在战场上,连我自己都感到恐惧,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我克制不了,我憎恶那些从万里之外的异国来到我们土地上杀人放火的野兽。所以说,没有比真正的军人更憎恶战争的人了,因为他知道战争是如何作践人类心灵的。

多么具有讽刺意味,他们想用野兽一般的屠杀来恐吓中国人,但中国人却变成了野兽来对付他们。战争是所有人类的悲剧。如果还有战争,不会比这更好,只会更糟糕,因为武器更厉害,杀人更方便。好在我已经老了,在我死前,不用再看到人类在这黑暗的战争中愚蠢地自相残杀了。

打完了日本鬼子,又是内战,我被俘了,当了解放军,又去抗美援朝打美国人。抗美援朝回国后,我被查出来是地主家庭出身、黄埔军校毕业,曾任国军军官,被开除军籍,遣送回家。

我没敢在家里多呆,因为父母是地主,已经被镇压了,我作为一个国军军官,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幸福,只会给他们带来更大的不幸,回到家的第二天,我就偷偷地从村里逃走了。

我最想做的事就是去找到赵二狗的家人,把赵二狗英勇战死的经过讲给他们听听,告诉他们,赵二狗是个民族英雄,他们应该为他骄傲。这是我的一块心病,战争年代,一直抽不开身,现在终于有空了。

赵二狗的老家在河南南召县木扎村。前国军连长早就把这个地名背得滚瓜烂熟,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在说梦话时,都会不小心地喊出这个地名,他也经常做梦梦到这个陌生的村庄,在所有的梦中,这个村庄都是很美的,清晨的树林里飘着干净的水一样的乳白色的雾,小鸟穿过灰褐色的炊烟,像箭一般飞向天空,紫红色的高粱在风中齐唰唰地歌唱,那些蹲在冬天墙根下袖着双手晒太阳的乡亲们,懒洋洋地说着温暖的陈年往事,怀揣着来年丰收的美好想象,慈祥的脸上露出了很容易满足的苍茫而又朴素的笑容,但在这个世外桃源般的村庄里,还有两个郁郁寡欢的老人和一个憨厚的中年人,他们会不时地抬起沉重的头颅,向南方瞭望,有时是北方,一年四季把所有的方向都望过了,他们不知道那个叫赵二狗的亲人这个时候应该在哪个方向。这么多年了,即使一滴水滴进水里,也会有一丝涟漪的,但这个活生生的人好像轻烟一样消失了,他们再也没听说过他的消息。

有很多次,李茂才都想给他们写封信,但他们不识字,他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总觉得自己欠这个老兵太多,就连他死的时候,他还在怀疑他是不是在欺骗他。在他活着的时候,他似乎也从来就没有真正地信任过他。他觉得只有自己亲自找到他的亲人,亲口把他的事情告诉老人,心里才会平静一些。还有一点他也无法原谅自己,他知道赵二狗死在哪里,却不知道他埋在哪里,甚至都不知道他有没有被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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