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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绪福斯站在科林斯城东的大道上,跟人们一起清理堵住道路的碎石杂物。
他穿着精干的亚麻短衫,脚下踩着一双草鞋,双手沾满灰尘,跟七八个男人合力抬起一块巨石,喊着号子运走,扔到一旁的空地堆放。
这巨石是开采来准备给城中修筑水渠的。河神阿索波斯为科林斯开凿的不涸清泉,位于王宫所在的高丘上,滋润了整个王宫后花园的同时,向下流淌形成一条小河,围绕科林斯城半圈,归于大海。
从小河各处分段采水,供应全城的水渠已经规划完毕,刚刚开始施工,提丰之乱就爆发了。
天空阴晴不定。狂风暴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天边出现巨大的雷电,血红色的天光,通天彻地的灰黑色风暴,频繁发作的大小地震就像有什么巨人或巨兽用力踩踏地表。海中巨浪翻覆,船不能出,黑沉沉的浪花宛如吃人的魔鬼在海面上舞蹈。
然后就是怪兽,各种各样的怪兽。作为赫楞的子孙,西绪福斯年轻时也曾游历整个希腊,走遍山山水水,探索密林洞穴,手提青铜短剑也砍死了不少类人的非人的反正都要吃人的怪物。可他从不敢相信,这片土地竟然隐藏着这么多怪物,而且能在同一时间发起狂来,疯狂攻击视野中所能见到的一切。
科林斯是个新城。虽然人口已经不少,虽然屋舍俨然,市场、剧院、竞技场、法庭都已俱全,但保卫城市的城墙却还没来得及修筑。只有高丘上的王宫,兼具城堡的功能,能在危急关头庇护城中公民。
第一波怪物从科林斯地峡东边过来。当领头的那个小山般高大,长着三个凶神恶煞头颅的巨犬狂吠着冲进城中时,西绪福斯心都凉了。他站在王宫城堡一处塔楼上,俯瞰着自己一手规划建立的崭新而美丽的城市,他觉得自己一生的心血就要就此化为乌有了。
然而最初的悲凉和绝望很快消散,他胸中燃起了熊熊怒火。看着那个在城中四下嗅望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的三头巨犬,他早已不再年轻的身体爆发出无穷的力量,随手抄起一把青铜短剑就冲下塔楼,怒吼着向来自地狱的怪兽冲去。
然而怪兽根本没听到他蚊蚋般的怒吼。冲着城中主要的几个建筑嗅了嗅,似乎是没找到想要找的东西,三头巨犬不耐烦地呼噜两声,冲出城市往西去了。
除了那雄壮的身躯碰倒了几间房子,甚至没死一个人。
西绪福斯举着青铜短剑愣在原地,一时间觉得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容易发火,实在是不利于健康……
不过他这趟出击最终并没有落空。三头巨犬身后,一大群比巨犬更小,却更凶残的野兽、怪兽、凶兽,跟着巨犬冲入城中,席卷城市,大部分跟着巨犬往西去了,却仍有很多,见到城中的人畜就发狂地追杀扑咬,整个科林斯城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哀嚎。
西绪福斯持剑砍翻两头虎豹一般的怪兽,感觉浑身都脱了力。毕竟已经不复壮年。
好在他的儿子,英勇的格劳库斯,顶盔贯甲,带着城防部队杀出一条血路,将他护送回城堡,并艰难地维持从城中到城堡的安全通路,疏散大部分市民进入城堡避难。
危急关头,也顾不得分辨公民、外邦人和奴隶了。在科林斯,身份上的高下之别本就没其他城邦那么明显。
疏散完毕之后,格劳库斯率领城防部队,依托城堡进行防御。坚持了几天,直到云开日出,灾厄退散。
天地的异变都不见了。遥远的西方甚至有彩云升腾,霞光万丈,一片祥瑞景色。
盘踞城中的大小野兽、怪兽、凶兽,也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留下一个满目狼藉的科林斯城。
当王宫城堡的大门打开,市民们回到自己家里时,此起彼伏的哭声在城中响起。
房屋的倒塌,财产的损失,都是次要的。很多家中都有亲人被杀,而且没留下一具全尸。
干脆被吃得一干二净,还可以安慰自己,或许是失踪了。可大部分,都是躺在血泊中残缺不全的尸体,内脏被掏空,身上的肉被吃掉,只剩干瘪的皮包裹着血淋淋的骸骨,苍蝇和蛆虫在上面大快朵颐。
西绪福斯在满城的哭声中叹了一口气,抓起芦苇笔和泥板,带着随从和奴隶,开始评估城市损失,规划重建事宜。
他的儿子格劳库斯,带着红了眼的城防部队,到处追杀残余的怪兽,科林斯城周围百里都被他们肃清,一干二净。
过于巨大的灾难,反而会促使人们更快地恢复过来。每个人都需要繁重的劳动冲淡悲伤,填补空虚,科林斯城很快重建起来。
从公民到外邦人到奴隶,包括科林斯王西绪福斯本人,都在劳动。这场劫难直接将科林斯的人口削减了三成,很多外邦人乃至奴隶都因祸得福,获得了公民身份。
然后在重建中,难民从四面八方涌来,成为新的外邦人,新的奴隶。
这时科林斯人才知道,他们,竟然是最幸运的。
其他城邦,很多都成了白地,彻彻底底的废墟。人口锐减九成,只有出门在外或者住在乡村的,才有机会幸免。
因为其他城邦,基本都有神庙。
原来那些怪兽,是为了报复诸神,才这么祸害人间。
当然小的怪兽还是为了杀戮和猎食,但小的怪兽也不会给城邦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只有像三头犬那种,才能彻底毁灭一个城邦。
西绪福斯终于知道三头犬在城中四下嗅望,是在找什么。他再一次庆幸自己不信神,并且用自己极高的威望压制全城,不许修建任何神庙和祭坛。在怪物围城最黑暗的那几天里,所有人都忍不住向神祈祷,连他自己都几乎动摇,觉得在这个神实际存在的世界里,自己坚决不信神,是不是真的有些愚蠢……
结果诸神的城邦无一幸免,诸神的庇护,原来只是笑话而已。
从今天起,所有科林斯人,以及逃难到科林斯来的新的居民,恐怕都不会信神了吧!
西绪福斯拍拍手上的灰尘,看着清理完毕的道路,远处正有难民扶着木杖背着包裹蹒跚走来,进入自己的城,开启一段新的,充满希望的人生,他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然后一伙难民告诉他,有神在东边的地峡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