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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新芜的春天跟往年没有太大的区别,天空飘着微雨,湿面不寒的微雨,站在江堤上,看着堤外的江水,给笼了一层轻雾似的,景物朦朦胧胧的,仿佛名家笔下淡墨轻描的山水图,远处的天云山也是若隐若现的。
“你那里还有没有烟?”张恪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已经空了,他将烟盒团成一团丢江水里去,回头跟陈妃蓉要烟抽。陈妃蓉微抿着嘴,在微雨中的眸子清亮迷人。她穿着浅灰色呢子外套,手拢在外套斜口袋里,白皙的脸庞略有些清减,略尖的下巴精致清丽,让人看了有迷雾中乍见盛开青莲的惊艳,她就是这么一个女子,婷婷玉立的站在那里,散发出迷人的气质,她瞥眼看着飘在江面上的烟盒,说道:“谁昨天还在建邺抱怨江水的污染比去年严重了些,看看,你也有贡献啊!”“呃,”张恪笑了笑,说道,“这个好像是两码事,要是不能抱怨,那生活该多辛苦啊。”“是哦,你的生活很辛苦呢!”陈妃蓉嘴角微微撅起,露出迷人而略带不屑的浅笑,“听说你在珀斯是很辛苦。”
张恪脸皮再厚,也要摸着鼻子侧过脸去掩饰一下。他这次在珀斯住了半个月,大半时间都在四叶草岛上,乘游艇离开四叶草岛时,不小心给绊了一下,差点没摔倒。这本是小事一桩,不过事情传到香港就变成“在四叶草岛上住了半个月脚都发软走不了路”的传言,张恪对此也只能难得糊涂一把。
陈妃蓉通常会在手袋帮张恪准备烟,想着这样的传言,就懒得再拿烟给他抽,张恪探过头,跟站在远处的随行保镖做手势问道:“有没有烟?”随行保镖远远的抛过一盒烟,张恪接过来,抽出一支烟,又将香烟抛了回去。
他有一阵子没到新芜来了,他爸爸正式担任新芜市委书记之后,他就没有来过,很不巧,孙静檬刚好有事离开新芜,这次还是不能跟妖精一样的静檬见上一面。新芜前市委书记江上元在医院检查出来身体里肝癌细胞有扩散的迹象,江上元他本人又不愿意离开新芜,坚持要在新芜动手术。虽然请了省里的专家会诊过,手术还是有一定的危险性。张恪对江上元一直都心存敬意,不管怎么样,在他动手术之前,赶来新芜探望一下。
张恪看了看腕表,拿出手机给他爸打电话:“会开完了没?我在城防江堤这边看风景呢……好了,我马上去医院跟你汇合。”“我们走吧。”张恪跟陈妃蓉说道,一起朝停在远处的轿车走去。
不想兴师动众,离医院还有一段路时,看见路边有一个停车场,张恪便让司机将车停在这里,让随行的工作人员都在这里等他,让陈妃蓉陪他去医院看望江上元。看见医院大门时,陈妃蓉想起有一份要交给张知行看的材料忘车上了。张知行等会儿离开医院要直接去北京开会,这份材料要在医院里就交给他,她跟张恪说:“你先进去吧,我回车里拿材料,我直接到1201病房找你们。”“我在这里等你。”张恪说道,他刚刚在路边新买了一包烟,他拆开来拿出一根烟点上,可以一边抽烟一边等她。“你少抽点烟。”陈妃蓉将张恪手里的烟盒抢了过去,完全没有当助理的自觉,快步朝停车场走去。
张恪无奈的摊了摊手,天空还飘着些雨沫子,他朝前面的树阴走去,转过一处茂密的灌木丛,看见有个穿藏青色西服的青年坐在花坛上,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艳的玫瑰花,他的脸给花遮住。在医院大门外捧着这么一大束玫瑰花也够吸引眼球的,路过的人都纷纷侧目;看到这样的情形,张恪也是微微而笑,心想:也许就在下一刻,某个在医院忙碌了大半天的女医生或者护士神情疲倦的走出来,当她看到这束玫瑰大概会在诧惊过后露出迷人的笑容来吧。要是手里还有烟,张恪倒不介意请对方抽根烟。张恪蹲下来,抬起头看了看漂着雨沫子的天空,身边还有个捧着大束玫瑰正准备跟恋人示爱的青年,心想还真是不错。
张恪将烟抽完,也没见陈妃蓉走回来,不知道她又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将烟蒂捻熄站起来要丢到一边的垃圾箱里去,这时才看清楚捧着玫瑰花的青年的脸,原来是顾晓梅的儿子于竹!张恪没
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于竹,于竹手里还捧着一大束玫瑰,他诧然的看着于竹,看着他怀里的玫瑰花,难道陈宁毕业后在医院工作?
“嗨,这些年还好吧?”张恪心里想着走开算了,脚下却不听使唤,鬼使神差的走到于竹面前问候了他一声。“哦,原来是你,好久不见了……”于竹站在那里,抬头看了张恪一眼,认出他来,脸上有些漠然,也没有站起来热情的招呼。是有好久不见了,有五年多了,张恪怎么可能忘掉五年前的那个黄昏?
“你还记得陈宁?”于竹突然问了一句,在他的印象里,张恪跟陈宁没有多少交集,他也不确定张恪是否还记得陈宁,只是心里憋得慌,想找个人说说话,不管张恪在他们眼里有多耀眼,在于竹看来,张恪仍不失是个好的倾诉对象。怎么可能忘掉呢?张恪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却在叹息,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空谷幽兰似的清丽面容来,不管隔了多久,不管隔了多远,只要想起来,还是那样的清晰——即使怀着今生只做陌路人的念头,想要将她遗忘却是不可能了。“能不能陪我坐一会儿?”于竹说了一句,他朝边上让了让,请张恪坐下来,他漠然了许久的脸上突然涌出一股抑制不住的悲伤,让张恪看了心神一凛,莫名的心慌起来,于竹没有看张恪的眼睛,他继续说道,“那次见到你之后,陈宁的病情就加重了,是遗传病,一直都治不好,拖了好久,这次醒过来,看来是再也撑不过去了,我想给她一个完整的人生,今天带着花与戒指去向她救婚……”于竹说到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张恪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她跟我说、跟我说:她这些年心里感觉一直空落落的,她不想在人生的最后一刻还欺骗自己、还欺骗我,她从来都将我当成哥哥看待,喜欢我,但没有爱过我,她说她能感觉到前世一定深爱过谁,没有遗忘干净就转了世,这辈子却没能够找到他……”
听于竹说到这里,仿佛给一道闪电打中,所有的声音似乎在这瞬间就消失了,张恪仓皇的朝医院大门走去,全然没有意识到横亘在他与医院大门之间的是条车水马龙的公路。给路牙绊了一下,踉跄着冲到路中央,刺耳的刹车声也只是让他惊停了一下,转身惘然的看了一眼从车窗里探头出来的司机,看他张着嘴似乎在愤怒的大声嚷嚷,一个字都听不见,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司机脸上的表情从愤怒陡然转变成震惊意味着什么,只觉有一股大力将他狠狠的抛到半空中,他在半空中看到一辆从后面超过来的桑塔那急停在他的身下,似乎在等着他狠狠的砸下去……
恢复意识时,感觉昏睡过去的时间很短,于竹的话还在耳边萦绕,最先在意识间弥漫的是那仿佛永远不会再消失的悲伤,眼皮子很沉,身体里也没有睁开眼睛的力气,却情不自禁的流出泪水来,感觉泪水从脸颊滑落,滴在枕头上。“啊!他醒了,他怎么哭了?”旁边有人压着嗓子惊喜的叫喊出来,是唐婧,接着就感觉到她温暖而柔软的小手贴到自己的脸上来。张恪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他抬了抬手,想要抓住唐婧的手,仿佛在溺水时伸手抓住飘在眼前的那根稻草,接着就听见许思的声音:“他真醒了,谢天谢地……还要不要丹青、馨予她们回国了?”
“不看一眼,谁也放心不下。多大的一个人了,连过马路都不会,真要将大家都吓死才高兴,”晚晴的说话声音又是高兴又是埋怨,接着就跟许思在旁边商议着,“医生说问题不大,人也醒过来了,我看她们回国后也不要往新芜赶了,来这边探望的人也多——这边再观察两天,确定能够转院了,就马上转去建邺……”
“咚咚”外面有人敲了两声门,张恪睁开眼睛,眼睛前面仿佛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阴翳,他看见晚晴与许思站开了些,表现得跟他疏远一些,他爸跟他妈推门走了进来,他们的脸憔悴而疲倦、这时候有着听到他苏醒来的欣喜。“你说你,你到底是不能让人省心……”梁格珍这两天的担忧在张恪苏醒之后就找到宣泄口,走进病房来忍不住要先埋怨几句,待她看到张恪眼角的泪水,又诧异的问,“怎么哭了?”“做了梦,”张恪艰难的将呼吸器摘掉,大概麻醉刚过,浑身都有些痛,“做了一场梦就醒了过来,我这是在哪里?”“你说还能在哪里?要不是在人民医院门口出的事,要不是抢救及时,你哪里能这么快醒过来?”梁格珍不去追究张恪在昏迷不醒时到底梦见了什么,很庆幸车祸就发生在医院大门口,一点都没有耽搁的时间,就算如此,张恪还昏迷了两天才醒过来,直叫人心里后怕。
“顾副市长她人在哪里?”张恪问道。“醒过来要见谁不好,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要见顾晓梅?”梁格珍疑惑的问道,“出车祸之前,也是跟顾晓梅的儿子说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张恪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他甚至不知道找顾晓梅进来问什么好。他艰难的侧过头,心想顾晓梅也许就在医院里,刚才门打开时,他看到外面的房间里站了许多人。梁格珍望了一眼门口,说道:“大家都出去吧!”回过头和张恪说:“我去把顾副市长喊进来,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再让我不放心。”说完后就推开病房的门走了出去,临出门时还回头看了张恪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