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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年10月24日,伊州天寒地冻,普降大雪。军营内,袁卫庭的将旗已经整个被冻上了,任凭狂风吹拂也纹丝不动,就仿佛屯驻在这片土地上数千清国将士一般。
新建陆军第七镇第十三步兵协及配属骑兵五千余人,就是伊州如今的全部守军。十三协的协统是大名鼎鼎的红人袁卫庭,此君本是宁夏花马池副将,带着三千旧军。在征噶尔丹的战役中,他立下大功,一跃进入高层视线。再后来,他所部兵马被点检、整训,又加入了一些技术兵器和新派军官,就地改编为新建陆军第十三协,本人的级别也被提升为宁夏总兵,从此进入全国有数的中高级武将行列。
袁卫庭的兵都跟了他好多年了,从当花马池副将那会就是铁杆。后来打马麒麟、征噶尔丹、清剿河西回回,一系列的战役,将士们跟着老长官一路升官发财,好不快活。如今部队被扩编成了新军第十三协,袁某任第七镇副统制兼十三协协统,这威望不减反增,新老弟兄们都十分信服。
第十三协是前几年跟着费扬古西征准噶尔汗国的。先后参与了河西走廊战役大小十余场,接着是攻打伊州之战、吐鲁番攻防战及大漠战役等等,几乎就没有一场落下的,功莫大焉。有传言说,新军第七镇统制身体有恙,年内就会去职,届时接替他担任统制官的很可能就是袁卫庭。此事若成真,那当真是火箭般的蹿升速度了,谁不羡慕?
这次十三协被调往伊州(哈密地区),一是因为前期作战激烈,伤亡甚大,在此等待补充兵员和器械,二也是因为后方有大量蒙兀儿骑兵渗透,骚扰粮道,给屯驻在吐鲁番城的主力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因此特调该部回援,清剿敌军,护卫粮道。而为了增强袁部的机动性,上头特意把第七骑兵标也调拨给他,使得其总兵力膨胀到了五千。
袁卫庭抵达伊州后,第一时间上奏朝廷,要求调内地州县汉民到伊州定居垦荒。朝廷准奏,在川北一带强征了汉民四千余户,分批输往伊州左近定居。彼时这些地方正被大顺蜀国公、四川节度使刘忠贵部五万大军攻伐,清廷自忖防守不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当地百姓全数迁走,坚壁清野,以增大顺军进攻的难度。这些汉民总计超过了六万户,一开始都安置在汉中,然后分批运走,部分前往河西走廊新设州县垦荒,充实当地人口,部分留在汉中,给清廷大军充当后勤运输人员。现在袁卫庭上奏请求移民,康熙便大笔一挥,给他拨了四千余户超过两万汉民,着陕甘两省官府好生办理迁居事宜。
如今这四千户汉民已经在伊州居住超过一年时间了。他们中大部分都是农民,拖家带口的,正好都安置在老城附近从事农耕工作。他们并不是简单地种田,事实上因为农田是免费授予他们的,作为交换,他们得帮朝廷养马,一户一匹,以济军需。伊州附近冬季降雪极丰,因此春夏之交时高山融水很丰富,地下水位也很高,这对于农业生产来说非常便利。所以,即便农户们需要承担养马的开支,但因为都是自耕农,没有地租负担,徭役虽重,但也不是不可以忍受,因此日子还是过得下去的。
汉人移民中也有一部分城市手工业者或服务行业从业者,这些人基本都住在老城城内。他们不愁工作,因为本地屯驻了五千人马,伊州又是个新设的直隶州,各类官佐不少,因此无论是手工业还是服务业者,都能依靠这些消费人群生存下去。
基本上,现在伊州老城八成以上的居民都是汉人,当地原本的居民都被强制迁移了出去,到东边择地聚居,其地被官府称为伊州回城,但不许建城墙。最近,老城(汉城)、回城的南面,又在修建一座满城,以供从满蒙迁移过来的鄂伦春人、达斡尔人、锡伯人、巴尔虎人居住。这些人不多,只有三千多口的样子,但满城的规模可一点不小,主要由伊州当地被征服的回城居民出力修建,预计在今年年底之前完工——天降大雪还要冒着严寒出工筑城,被征服者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啊。
汉、回互相牵制,满人充当统治者和仲裁者,同时适当给予汉人一些优惠,压制人数占优的回回,便是满清朝廷在西域采取的基本政策。所以,这些迁移过来的满人基本都是壮丁健妇,军事化组织,以加强威慑力,虽然其战斗力在袁卫庭看来实在很一般。
袁卫庭对如今伊州的生活环境比较满意。他在老城里有宅子,是抢的一位蒙古回回将官的。此人据说与准噶尔汗国藕断丝连,提供情报,事败后,直接被大军攻破宅院,满门老幼数十口被斩杀殆尽。袁卫庭也不嫌这宅子血腥晦气,让人拾掇了一番后便住了进去,甚至还在此办了一桌酒席,庆贺他新纳的回回如夫人。
不过袁某人的惬意生活可能要到头了。前边吐鲁番大营刚刚传来消息,大军统帅费扬古病逝,准噶尔汗策妄阿拉布坦调集大军,四面围攻。
这次准噶尔人发了狠了,不但出动了上万蒙古精骑,同时在中亚地区征集了三万多步骑,南疆一带也派了两万人过来汇合,使得其总兵力超过了六万五千。而吐鲁番大营的清军目前仅有五万余人,其中一万八旗兵、一万五千新军,剩下的都是陕甘绿营旧军,看起来处于下风。不过新军的战斗力是明显高于准噶尔人的,有他们当核心,情势不至于多危急。况且,能拉到西域打仗的八旗和绿营,也不是什么孬种——即便是孬种,打了几年仗还活下来,也成精兵了——他们在面对敌军时,也是敢打敢拼的。策妄阿拉布坦想一口气吃下这五万清军,怕是不太现实。
现在清军唯一的隐患,大概就是统兵大将费扬古突然病逝,众军群龙无首,战不能战,退不能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袁卫庭刚刚与前方联络过,得知当地形势还算可以,准噶尔人月前连续猛攻三日,甚至派出了招募的中亚游牧民敢死队,但均被守军击退。袁卫庭不需要提兵赶去支援,他要做的,是尽力维护好粮道,保持吐鲁番的补给不至于断绝。必要的话,第十三协主力出动押运粮草也不是不行,总之后勤线不能出问题。
得知前线暂时无虞,袁卫庭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有些忧心。他担忧的是,吐鲁番一带两军拉锯很久了,靡费粮饷巨万,朝廷会不会失去了耐心,彻底放弃西进?要知道,如今漠北蒙古冲突不断,南方战事正烈,我大清当真是四面受敌,吃重极大。西北这边虽然只有几万大军在征战,但因为出动了两万新军,消耗不小。如果准噶尔汗国这个时候遣使求和的话,保不齐朝廷就答应了呢。盖因在朝廷看来,漠北蒙古和南方的局势更让人揪心,前者威胁到满蒙一体政策的维系,后者则关系着帝国财赋重地的得失,两者都不容有失。
袁卫庭之前看过抄送过来的军报,发现南方局势已经渐趋稳定,川北汉中一带顺国占了点小便宜,收复了川北一些州县,占据了几个关卡要隘,然后便退兵回家,舔舐伤口了。湖北一带的局势简直一团浆糊,大顺十五万大军在沼泽、树林中艰难前行,然后在清军堡寨前碰得头破血流,伤亡惨重,几乎没任何进展。江西出兵的一路倒是进展顺利,一度威逼江南财赋重地,不过在南京大营调集重兵过来后又连连受挫。总体而言,他们在南直隶一带攻占了不少州县,目前不但没有退兵,相反还得到了贼将袁、贺两部的增援,打算待人员、物资齐备后,再掀一波进攻狂潮。
袁卫庭所忧心的,就是朝廷彻底停了在西域的战事,与准噶尔媾和,然后集中精力对付南方,这一点他无法接受。这些年他在西北打打杀杀,不少老兄弟死于战阵,他对这些蒙兀儿人可没什么好感,必欲杀之而后快。原本还畅想着,待老帅费扬古击败吐鲁番当面之敌后,他就申请上前线,带着十三协的人马一路西进,冲到喀什,杀到答失干(塔什干),把策妄阿拉布坦的老巢给掀个底掉,然后自家也能加官进爵,名列青史。
只可惜如今看来,这可能性是越来越低了。吐鲁番僵持不下,南方、蒙古一带麻烦多多,我大清分身乏术,地方百姓甚至都加征过两次赋税了,已经不可能再长期三线作战下去。所以,放弃一路已是必然,袁卫庭对此早有预感,只是感情上一时无法接受。
恨不能尽全功啊!